学生获诺奖18年后他也终得这一荣誉
学生获诺奖18年后,他也终得这一荣誉
刘重持(左一)与导师Victor(右二)及他的妻子Rosalind Lee(右一)在西安游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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Victor在杭州看日全食。作者供图
■刘重持
今年年初,我加入了深圳理工大学,为本科生设计并讲授“生命科学导论”这门通识课。在课程设计之初,我就决定将“模式动物与诺贝尔奖”作为内容之一。
恰好在10月7日,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揭晓,我的博士生导师、美国科学家维克托·安布罗斯(Victor Ambros)与另一位科学家加里·鲁夫坎(Gary Ruvkun)共同荣获了该奖项。
我想,分享诺贝尔奖得主的故事和科研经历,或许更能激发大家对科学研究的兴趣。
不是特别刻苦,常常会写错别字
谈到与Victor的结缘,还要从1983年说起。
那时我21岁,正值国内改革开放的热潮,我有幸通过美国康奈尔大学教授吴瑞发起的中美生物化合招生项目,得到了前往美国哈佛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,而Victor是哈佛大学新招来的助理教授,我成为了他实验室的第一位博士研究生。
刚出国时,我周围的同学大多是外国人。由于当时的中国相对封闭,我与外界的交流非常有限,对于很多西方的事物一无所知,这让我感到很不自信。比如,我第一次吃比萨时,以为它是蛋糕,结果味道让我大失所望;第一次尝试日本料理中的芥末时,被辣得眼泪直流。
然而,我遇到了Victor,他是一个很有活力、非常谦虚且善于鼓励人的导师。他总是对我说,我和其他人一样聪明,这给了我很大信心。
当时,由于Victor在哈佛的实验室还没建好,他便安排我到他博导的实验室与他一起做实验。他的博导罗伯特·霍维茨(2002年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)的实验室位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。后来, 我与Victor一起搬到哈佛的实验室。我们实验室的主要目标是确定线虫中一系列突变体对应的基因,每个学生都被分配了一个基因进行克隆。
我被分到的是Lin-41基因,这是一个受microRNA (后来被命名miRNA)调控的基因,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。除了克隆这个基因,我还做了很多遗传学实验,想弄清楚这些基因之间的关系。
在科研工作中,Victor常常和我讨论一些令人兴奋的想法,并问我是否能进行相关的研究。起初,我总是急于尝试,但后来我意识到他的想法太多,我不可能全部实现。于是我开始有选择性地接受他的想法,并思考自己是否有能力完成。
刚开始的时候,我常常只关注如何发表文章或取得高分,这与Victor的科研思维相反。他虽然不是特别刻苦的人,也常常会写错别字,但他非常聪明,喜欢思考问题,并不太注重知识的考试。
我在Victor的实验室待了7年,用6年多时间拿到博士学位,又进行了半年的博士后研究。那期间,我在《自然》等学术期刊上发表了3篇重要的学术论文。受到Victor的影响,我逐渐意识到在科研和生活中,很多问题并没有唯一的正确答案。我们需要学会思考、提出异议,这样才能更有创造力。
爱吃苦瓜的洋女婿
除了科研上的指导,Victor在生活中的亲和与低调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他的妻子罗莎琳·李(Rosalind Lee)也是圈内人,两人合作于1993年在《细胞》上发表了一篇关于microRNA研究论文,这篇文章对于此次诺奖有着不可忽视的贡献。
Rosalind是华人,自幼在美国长大。家里的四个姐妹都选择了外国女婿,这让她的妈妈和外婆都不太满意,唯独Victor这个洋女婿还算被接受了,因为他有一个特别的爱好——喜欢吃苦瓜。Victor常常与我们开玩笑说,在吃苦瓜这一点上,他与妻子的家人有了共同之处。
每当节假日,Victor都会邀请我到他们家里过节。即便后来我离开了哈佛,但无论是前往美国加州大学进行博士后研究,还是在美国马里兰大学担任教授,我都与Victor及其家人保持着紧密的联系。
我在马里兰大学工作期间,Victor因为他的儿子在马里兰大学读书而经常来找我。有一次,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实验室,我的学生们初次见到他时,误以为他是前来找我请教的博士后,因为他的外表极其年轻,而且又蹦蹦跳跳的,很有活力。他们都在猜,是哪个院系的博士后来找刘老师呢。
后来,我告诉学生们Victor是我的导师,他们都非常惊讶。Victor就是这样一个非常低调的人。
2006年学生获诺奖,今年自己获诺奖
1993年,Victor和妻子合作在《细胞》发表的那篇关于microRNA的研究论文,在当时这项研究并未得到广泛认可,引用率很低。甚至当我进入马里兰大学担任教授时,邀请Victor到学校作报告,听众也是寥寥无几。大家普遍认为这项研究只与线虫这种土壤中的小生物相关,而与人类无关。也正因如此,Victor没有得到哈佛的终身教职。
作为他的学生,当时我们都很沮丧,甚至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发几篇好的文章。但Victor并未放弃,继续在microRNA领域深耕。
直到2000年,Gary等人发现了第二个microRNA——let-7基因,这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。幸运的是,人类基因组恰好在2000年发布,Gary用生物信息学工具Blast发现了人类中也存在这种microRNA,这迅速改变了人们对microRNA的看法,认为它可能是一个普遍现象,存在于所有生物体中。
自此之后,科学界开始掀起了寻找microRNA的热潮。Victor也渐渐成为该领域内大家熟知的科学家。
2006年,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颁给了克雷格·梅洛(Craig C. Mello),他是Victor的学生之一,与我是同一实验室的“战友”。我曾半开玩笑地对Victor说:“你的学生都获得了诺贝尔奖,你本应该更早获得这个荣誉。”Victor则谦逊地说:“我为我的学生能够获得诺贝尔奖感到非常骄傲,至于我自己是否获奖并不重要。”
Victor对科学有着极强的好奇心,我想这也是他能够在寻找microRNA的路上深耕的原因之一。
2009年,他特地从美国飞到杭州观看日全食,并邀请我同行。于是,我带着我的儿子,和Victor夫妇一起在杭州会合。有意思的是Victor也并没有找到特殊的观测点,而是随便找了一个乡村,拿着黑色的玻璃片对着太阳观测。后来,我们还一起游览了中国的其他城市,包括去武汉探望我的父亲。我的父亲是一名雕塑家,他向Victor介绍了他的很多雕塑作品中所描述的中国寓言故事。这次中国之行让Victor深感震撼。
也正是那一年,我的科研工作迎来了转折点,开始考虑转向草莓研究,因为这与农作物有直接关系,在国内可能会更有发展前景,于是我向Victor提起了这个转行的想法。他听了非常赞同我的选择。
因为这个选择,我启动了草莓分子生物学领域的研究。15年前做草莓的专家是用很传统的育种方法,没有太多的分子学手段,进入这个领域以后,我开始做草莓的基因组、转录组,发掘一些很重要的基因,让草莓变成很好的园艺作物和果实发育的模式植物。我们实验室关于草莓的研究处于全球领先地位。
科学研究是一段漫长的旅程,需要耐心、坚持和对未知的好奇。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,除了日常的考试,解决问题的能力、社交能力和交流能力同样很重要。在现实生活中,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,而是有很多中间地带,我们需要学会在其中找到自己的方向,作出正确决定。
(作者系深圳理工大学合成生物学院杰出教授,本报记者刁雯蕙采访整理)
《中国科学报》 (2024-10-17 第4版 人物)
(原标题:学生获诺奖18年后,他也终得这一荣誉——我的导师、新晋诺奖得主维克托·安布罗斯的生活与科研故事)